見證-憂鬱症痊癒
如今我是喜樂的。即或路途常濃霧瀰漫,挫折連連,但我仍能常常喜樂。 我能面帶微笑地與人交談,能邁著輕快的步伐走路,能面對一群陌生人來一段即興演講,這些在許多人看來稀鬆平常的事,於我卻是來之不易的。
我從小就是憂鬱的。
“不愛說話,膽小,內向,但學習勤奮,成績優異”,這樣雷同的評語由不同的字體寫在所有屬於我的學生手冊上。 但除了比別人少點歡顏笑語外,我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勁。
生活的確有些沉重,屋頂的瓦片黑黑的,有時還會漏雨,牆壁和地面都是黑黑的,里屋和正屋共用的那個15瓦的燈泡吊在木頭壁板上,昏黃的燈光只能勉強照亮同樣昏黃的書頁。
吃飯的時候父親總還在鄰居家下棋,母親總是在埋怨和嘆息。 偶爾從西屋飄來香噴噴的肉湯味,那是奶奶給年幼的表妹做的佳餚,而我只能咽嚥口水,就當是喝了一口湯。 飯桌上都是蔬菜,隨著四季的變化而變換著。 肉,只有在過年或家裡有客人到來的時候才能見到;雞蛋呢,幾乎每天都能在自家雞窩收穫幾枚,但也只有在參加什麼競賽前或生日的時候才能吃到。 大口大口地吃著香噴噴的蛋炒飯曾經是灰色童年裡的幸福之一。
小學時,我又瘦又黑,衣著破舊,再加上不愛說話,自然是調皮的男生捉弄的典型對象。 這使得我更加遠離同學,獨自呆著讓我覺得安全又愜意,我想我並不需要同伴。 現在回憶起來,捧上一本借來的書坐在屋後的山坡上靜靜地讀著,偶爾抬起頭看看藍天上那變幻無窮的白雲,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父親對我管教很嚴,因為芝麻點的小事就會責罰我。 那些小事,無非是我出去玩了一會兒或者家務活做得不夠好。 每次跪完搓衣板,我總是躲在一個角落裡滿腹委屈地流著眼淚,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父親聽不得我哭,否則還得被打。
母親倒是慈祥,但因常年疾病纏身,身心俱累,有時夜晚痛得連連呻吟,性情免不了喜怒無常。 每當他們吵架甚至動手打架的時候,嚇呆了的我揪著一顆顫抖的心逃到屋後的小山上,唯恐自己也不小心遭殃。 有一次,正躲在後山望天的我聽見奶奶反復大叫著“不能燒屋啊不能燒屋啊”,我連忙從後山坡上沖下來。 只見奶奶死死扯著父親的衣服,父親手裡拿著火柴,大叫著要燒掉房子,母親則坐在地上搥胸哭泣著。 我站在大門前的土坪子上,腦袋一片空白,感覺自己是站在黑暗的深淵。 憤怒、怨恨在我心裡像四月的野草一樣瘋長。 那一年,我十歲。
從那以後,我發誓要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家,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要回到這裡,再也不要呆在他們身邊。
初一的時候,父親去了海口打工。 他是一名電焊工,工資好像還不錯,總之家裡的條件稍微改善了一些,至少每逢開學交學費的時候,我可以按時交上學費。 不久母親也去了,她幫他們做飯洗衣,剩下我、妹妹和奶奶在家。 我為此高興了很久,覺得自己終於自由了,不必擔心挨打,也不用聽那可怕的吵架聲。
中考的時候以幾分之差沒考上重點高中,我無奈地去了一普通高中繼續唸書。 剛上高中不久,我就在日記本上給自己定下了高考目標,一所省城的重點大學。 我幾乎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學習,就連下課上廁所的時候也在回想著課本上的內容,並放棄了愛讀小說的嗜好。 每天我都會寫日記,省察自己,督促自己,不敢有些許放鬆。 當然,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每次我都是年級第一名。 老師誇獎我,同學們也對我很友好,我覺得前面是一片光亮,憂鬱似乎已遠離我了。
憂鬱是什麼時候帶著不可抵擋的力量侵襲我的? 現在想來,除了高考的壓力之外,練中功可算是重大因素之一。 那幾年整個地區都在流行練中功,說是可以增強智力,強身健體,總之功效神奇,堪比金庸小說中的九陰真經之類。
高三時,隨著老師掛在黑板上方的高考倒計時間越來越近,我開始頻頻失眠失眠。 失眠的時候又不能看書,便坐在宿舍床鋪上打坐。 所謂打坐,就是閉目靜心,再按照線路穴位運氣。 我自小就是武俠小說迷,以為打坐有百利而無一害,卻不知這是我噩夢的開始。 打坐不但沒有讓我安靜入眠,相反,我越來越難以入睡。
每晚,同學們都在一天緊張的題海大戰後休息入睡了,獨有我,躺在床上難以合眼。 我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可是大腦就像電風扇一樣,嗡嗡地轉個不停,不受我的控制,彷彿這項上人頭不再屬於我自己。 天亮前好不容易合會兒眼,也是處於半夢半醒狀態。 白天寶貴的學習時間,我總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有時連老師在說什麼我都像沒聽見一樣。 晚自習下課了,而我手邊的書還未翻動一頁。 與此同時,我的反應越來越遲鈍,記憶力在迅速減退,而且以前記住的知識也慢慢變得模糊甚至忘記。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接下來的一次月考,我第一次考了第二名。 老師奇怪地看著我,而我,除了自恨、自責外,更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我無法入睡,我無法集中註意力,我的大腦出了問題,我不再是我自己,好像有另一個我要把原本的我吞噬掉。 如此下去,我怎能實現我的夢想?
我恨自己總是在虛度時日,我恨自己正在一步步遠離自己的夢想卻毫無拯救的辦法。 晚自習停電時,我常把手指頭放在蠟燭的火焰上,希望那疼痛的感覺能讓自己迷糊的大腦清醒一點。 只是我心如死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父母遠在海口,我沒有可以求助的人。 我開始逃課,甚至不按時返校。 別人在進行高考前的衝刺,我在想著是否可以找個地方躲起來。 那是1997年,正值香港回歸,我還未滿十八歲。
白天,我像樹影一樣漂移著,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是幻境;夜晚,我跪著,坐著,躺著,大腦像洶湧的洪水一般翻騰不息,其中常常湧出些可怕的影像來。 有時我夢見巨大的蟒蛇,有時我夢見自己正在往一個無底的深淵下墜。 我常常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一身的冷汗。 那些可怕的夜晚,至今想起來依然令我毛骨悚然。
高考還是要參加的,雖然我幾乎對自己已經不懷什麼希望。 同學們在不斷地增加知識,而我則像一個漏斗一樣在不停地漏掉。 我越是掙扎著想像從前一樣認真學習,我的挫敗感就越是加深。 我像是個深陷沼澤的人,每使勁掙扎一個,只會更感窒息。 高考終於結束了,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差。 加上身為“省級三好學生”的獎勵分十分,我只勉強考上了師專。 一個普通的師專院校與我當初的目標相距甚遠。 老師為我惋惜,勸我複讀一年重考,我卻不敢。 如果再讀一年再經歷一年的噩夢,我想我恐怕連師專都考不上了。
念師專是在外地,距離倒不算很遠。 高考的重擔雖已卸下,我以為自己可以回復正常的生活狀態。 某些方面的確好轉了一些,我終於可以正常入睡,頭腦也清醒了許多。 但是憂鬱的風暴並沒有退去。 或許是多年的沉默和壓抑釀成的後果,在活躍的大學校園,我發覺自己像個啞巴一樣難以說話。 以往我以為自己只是寡言少語,但現在更糟糕的是,我常有一種嘴唇僵硬說不出話來的感覺,好像嘴唇變成了一扇上了鎖的鐵門,怎麼撬也撬不開。 有時努力想說說話,卻總是嘴唇顫抖,詞不達意。 後來我覺得連走路都有了障礙,腿也常常有種僵硬的感覺,感覺走路有點一瘸一拐的。 也許看上去不是特別明顯,但這種感覺每天都折磨著我。 後來,我連獨自走路都充滿了驚恐。 每次去遠遠的食堂吃飯成了我的一種折磨。
那時人們還很少把“憂鬱症”正式列為一種疾病。 我猜想自己可能精神有點問題吧。 白天我總是避開人群,只有朦朧的夜晚讓我可以放鬆行走。 我常常逃課,不喜歡的課很少去,最常去的地方是圖書館。 讀書是唯一一件讓我既放鬆又快樂的事,我也期待能從書本中找到解決我精神問題的答案。 但隨著讀書越來越多,問題不但沒有得到解決,反而與書劇增。 “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我是誰?”這個問題讓本就滿腦袋問號的我更感絕望。
“你所說的曙光到底是什麼意思?”海子的這句詩在我讀來,字字都是悲愴。 自殺的念頭也常常盤桓在我的腦際。 腳邊好像有一個深淵,像大瀑布的深潭一樣浩渺,它在誘惑著我跳下去。 可是如果我真的跳下去,那我可憐的父母親.....? 母親懷妹妹的時候,病過一場,所以妹妹讀書一直都一塌糊塗,初中沒畢業就去廣東打工去了。 我一直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可他們卻不知道我是如何的絕望。
我從不向任何同學訴說自己,因為他們彷彿都是那麼無憂無慮,整日都在討論哪個男生帥哪個男生家有錢。 而且在同學們看來,我卻是挺讓人羨慕的。 我在校報和本市的晚報上發表過一些文章,我是文學社的主編,寫作課和書法課上我是被表揚的那一個,晚報社的編輯找到我們宿舍來請大家去吃飯,還邀請我寫一本青春校園小說。 只是沒有人知道我是如何一次一次地抗拒著自殺的誘惑,苟延殘喘著。
那時我喜愛的書中有一本《北大詩選》,淺橙色小開本的,薄薄的一冊。 海子的詩和生平都讓我著迷,這個天才橫溢的人為何會捧著一本《聖經》自殺? 艾倫.金斯堡說: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瘋狂。 出生農村的海子能在十五歲時考上北京大學,足以說明他的天分。 但我不過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普通人,我不想瘋掉,我更不想死。 現在想來,我第一次想看《聖經》,只是因為海子死前抱著它。 只是偌大的圖書館和新華書店,卻找不到《聖經》這本書。
《詩篇》139篇說:“耶和華啊,你已經監察我,認識我。我坐下,我起來,你都曉得,你從遠處知道我的意念。”當我在深淵的邊緣徘徊呼喊的時候,主耶穌看見了。 他原本知道我們的每一步路,知道我們心中每一個隱藏的意念。 他的拯救也永遠不會遲到。
1998年的寒假,我去到父母和妹妹打工的廣東省中山市。 妹妹才十七歲,借用親戚的身份證進了一家鞋廠做工。 面對他們我無比慚愧。 如果再這樣頹廢下去,我如果能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呢? 我恨自己的頹唐,可是我卻無力改變自己。
返校的路途中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將我的絕望和憤怒又加深了一層。
在廣州汽車站附近的人行天橋下,我看到路旁有一對夫婦帶著一個一歲多的孩子在乞討。 夫婦二人年輕,穿著整潔不俗,完全不是乞丐的模樣,而女人懷中的那個小孩還在不停地哭泣。 我好奇地駐足看了看那個哭泣的孩子。 於是,那對夫婦開始了他們的訴說:出差途中被偷了錢包,一時半會兒也得不到單位的支援,希望好心人借點路費,三天后立刻歸還。 我有些疑惑,不知該怎麼辦。
那個男人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所說的話都是真實的,就說帶我去郵政局旁邊的電話亭,打長途電話給他的單位領導,讓我和他的領導直接對話。 打完電話,我信以為真,就把自己的五百塊錢借給了他們(那是我開學第一個月的生活費),又把自己背包裡的零食給那個小孩子吃,只留下了自己的通信地址和姓名。 那對夫婦千恩萬謝,說等回去後會以最快的速度把錢寄還給我,之後我就前往火車站準備坐火車。 火車票是早就定好了的。
坐火車回到學校,我怀揣著僅剩的幾十塊錢緊張度日,天天跑到傳達室去張望,等著自己的匯款單來到。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我已身無分文,我終於知道自己受騙了。 可是我不敢告訴父母,他們已經非常的辛苦,而且母親一定會責罵我的。
那一年初春下了一場遲遲的大雪,學校後山那如彩霞般絢麗的桃花被大雪打得七零八落,我的心情也降低到了冰點。 在一個寒風呼嘯的中午,我飢腸轆轆地走出校門,在馬路上倉惶獨行。 我看著路邊的草地,多麼希望能從中撿到一張人民幣,哪怕是一個五角硬幣也好啊。 可是草地干乾淨淨,草地裡除了草什麼都沒有。 我就那麼走著,走著,心如死灰,餓得前胸貼著後背,只有滿腔的怨恨和絕望。
我走著走著,突然注意到路旁貼的一張廣告單:中央美術學院趙春光。 我立刻想起以前聽一位詩人談起過這位趙姓美術老師,說他是一位傳講上帝的傳道人,講解《聖經》。 我記下了他的BB機號,回寢室後聯繫了他。
於是,三天后的周日早晨,我生平第一次聽到了福音。 他告訴我耶穌愛我們,甚至為我們的罪釘死在十字架上,第三天從死裡復活,使我們這凡信他的人將來也能得到永生。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聽他滔滔不絕地講了近三個小時,然後帶著一種嘗試的心態做了一個決志禱告。 我對耶穌說:耶穌啊,如果你真的是神,是創造萬物也創造我的神,那麼就請我讓知道你是真實的,就請你救救我吧,因為我真的活得不耐煩了。
春天的一個主日,在教會聚會的我懷著一種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接受一位傳道人為我禱告。 只是那輕輕的一個神聖的觸摸,心中的積鬱、絕望、憤恨就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拿走了,一種神聖的愛像大瀑布般從頭澆灌到我的腳,那愛,真的是有溫度是可觸摸的。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致滅亡,反得永生。”聖經上的這句話如此真實地活現在我心裡。 那是一個神蹟。
早已哭不出來的我,竟然站在一群陌生的年老的弟兄姐妹面前嚎啕大哭,全身顫抖。 那眼淚照例是鹹的,但卻是喜樂的眼淚,我的心也被沖洗得明亮而安詳,就像暴雨後的天空。
當我從教會出來,走在回校路上時,我突然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那麼美麗。 小草從土裡伸出綠綠的腰身,粉紅的桃花在枝頭向我微笑,梨樹那黑色的樹幹上,竟然長出那麼雪白美麗的梨花,上帝創造的一切是多麼神奇而美麗啊,而我以往竟都沒有看見。 但如今“瞎眼得以看見。”從這天開始,喜樂和盼望在我心中一點點地發芽生長,憂鬱慢慢如冰雪融化。 我的雙腿不再僵硬,我的嘴巴也不再哆嗦,我竟然——竟然也開始學會微笑。 “他是我們的醫治。”
如今我有了美滿的家庭,有關愛我的信主的丈夫,還有兩個喜樂健康的孩子。 上帝賜福了我的家,也賜福了我的父母。 每當看到父母親彼此關心照顧的時候,我只有感恩。 這都是上帝的恩典。 生活就沒有痛楚了嗎? 當然不是,上帝未曾應許天色常藍,人生的路途花香滿徑,但上帝應許他要常與我們同在,直到最後一日。 一個甘願接受痛苦而不生怨的人,即便她流淚,心裡也是甘甜的。 她再也不會被憂鬱的風暴捲走。
“詛咒他受,祝福我享;苦杯他飲,愛筵我嘗。 如此恩愛,舉世無雙;我的心啊,永誌不忘。”
以此小文,數算我主耶穌基督的恩典。 我的心啊,永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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