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見證的輪迴
我所見證的輪迴作者:彭措卓瑪
芸芸眾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亡的結局。因而,死亡便成了司空見慣的常事:人們往往對不相干的生命的死熟視無睹;對自己摯愛、親朋的死雖曾心痛,而後仍舊是麻木,直至忘卻;等到自己面對死神猙獰的面孔,雖感措手不及、驚心動魄,卻也無能為力。黃泉路上無老幼,生命無常——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在哪裡死,也不知道將以怎樣的方式死。這是我在不滿九歲的女兒突然慘遭不幸猝然離世後,才有的最切膚的體驗。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猛然醒悟,從而走上了尋求解脫的路。
或許是宿世的善緣成熟,1991年幾乎是在沒有任何外緣影響的情況下,我突然萌發了皈依信仰佛法的強烈願望。我對六道輪迴有著與生俱來的信奉,而那時我所能理解的佛,是局限在我身心之外具有諸多功德的,從其可以獲得庇護的聖哲和最高級的神靈。但我始終堅定地承認他的存在。從當時僅能讀到的《覺海慈行》和《禮敬佛陀》兩本小冊裡,我瞭解到佛法的最大殊勝是引導眾生脫離輪迴。佛法可以使死亡變成一件輕鬆的事,這使我產生了如同獲得摩尼寶珠般的欣喜。然而當時,我雖人生在中國,卻也猶如邊地。那時我周圍的信眾很少,正信的善知識更如白晝的星星般難尋。對於大多數的信仰者,信佛似乎就是去寺院請尊佛像供奉在家中的佛龕裡,而修行就是在佛龕前磕磕頭、上上香。那時的我雖然從書本上自學了一套禮佛和念佛的簡略儀軌,有時會虔誠地做幾天功課,但由於對因果、輪迴和無常等佛的教理沒有生起真正的信解,更多的時候還是:平時不燒香,生活工作不如意時才想起抱佛腳。
人世間的造作千差萬別,眾生的果報也就百般不同。導演這人生悲歡離合的正是人類自己。然而,毫無修持的凡夫,只能像業海的浮萍任憑命運風浪的驅逐。
1996年春節除夕之夜,我依照往年的習慣在佛前燃上了三炷香,祈禱佛菩薩保佑家人吉祥平安,並依香譜看一年的吉凶緣起,但結果讓我大吃一驚,香譜所顯示的是大凶的抽丁香:「掛號來標名,地獄抽了丁。」我當然不願相信這會是真的,但又不敢掉以輕心。於是,慌忙重新捻香、禮拜、懺悔,並祈禱諸佛菩薩慈悲加護遣除災難。一定是我的虔誠得到了感應,第二炷香譜出現了消災香:「請神禍病災消完,急速燒香謝蒼天。」當我按要求第三次燃香禮拜時,心裡鬆了一口氣。然而我怎麼會料到,不久之後我將要面臨的一場生離死別和諸佛菩薩慈悲救度的歷程,哪裡像燒香讀香譜這樣的輕鬆容易,一蹴而就。
在這之後的日子裡,我經常會看到一些不吉祥的徵兆。春節的那幾天,一向沉默寡言的公公突然興奮異常,好像這家人從來沒團圓過似的,他絮絮叨叨地強調團圓。而我的心情卻反常的壞,每次聽到「團圓」就更加煩躁難耐。初一那天,在公公的要求下照了全家福。在民間有個習俗,在家庭成員發生重大變化或即將要發生重大變化時,新婚、有孩子新生或老人年邁將不久於世時,才照全家福。而輕易照全家福則被視為不吉利。我當時並不瞭解這個習俗,但對這個毫無緣由的舉動異常反感並借辭沒有合影,以至這張全家福照片當時因缺我而沒能成為「全家福」,後來卻並非因為缺少我而成了全家誰都不忍再去回顧的永遠的缺憾。
春節過後,我的心仍處在一種不安的狀態中,杞人憂天般地擔心天降橫禍。那時我的女兒已讀小學三年級,學校離家只有一道之隔。因我當時工作繁忙,女兒從開始上學就養成了沒有大人接送的習慣,放學一個人在家也成了常事。可在春節過後的日子裡,我突然對她的安全擔憂起來:不能讓孩子把鑰匙掛在脖子上,萬一壞人用鑰匙鏈繩把她勒死怎麼辦。這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裡閃動。下班回家,我看到折斷的鏈繩已被女兒扔在樓梯的台階上,自以為一定是佛菩薩幫我把所擔憂的事消除了。進家門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女兒的鑰匙用鬆緊帶結一個環,套在她的手腕上,以為這樣可以免除隱患。
我心頭的陰影仍揮之不去,可到底要發生什麼,我又無從知曉。與愛人的同事聊天,聽說他認識一個能預知未來的神婆,我說服丈夫與我一起去,希望能問個究竟。然而當見到她時,我似乎被一種巨大外力懾住了,大腦一片空白,甚至渾身發抖,竟然忘了來此的目的。我一無所獲,而丈夫卻說他對神婆的一句話非常反感,以為很不吉利。我問是什麼話?他說:孩子將來要花一大筆錢。我吃驚,剛才我們始終在一起,我卻沒有聽到這句話,否則可以再詳細問問。
我的擔心仍未消除。我將憂慮講給一位女友,她的女兒剛好是我女兒的同學,她的家裡存有一套祖傳的關帝簽,據說非常靈驗,我聽後急不可耐地跟到她家。她將卦簽從佛龕的抽屜裡拿出來,我淨手上香,虔誠九拜,而後抽籤。抽到的是九號簽,簽名是:入海求珠。解籤的卦書是手抄的漂亮的行書,我至今還記得最清楚的第一句話是:「開花恰逢雪」,以後的內容大致是:家中禍事生,神鬼不佑,二魔……孕能解……。當時我不能完全理解卦裡的玄機,直到一切發生後我才明白,卦簽第一句指的正是我女兒的名字,我的丈夫姓「薛」,剛好諧「雪」音,而我女兒名「菁菲」,正是花草的意思。「二魔」指的該是殺害我女兒的兇手,儘管後來只有一人承擔了全部罪責,但我始終認為兇手的姐姐也該是幫兇或教唆了此事。我一直把這事放在心裡沒有再追究過。
三月初一,陰雨濛濛,我的心猶如天一樣沉。那天我竟忘了向佛燒香祈禱,大概是佛慈悲,不忍再見我這即將大難臨頭卻一無所知、毫不醒悟、依舊只知道一心向外求助的可憐凡夫。在這天之前,我將女兒所有的衣物一件一件清洗、整理、打包,堆在沙發上。這個旅行的行囊實在是太大了,也許那時的我已經知道她此去的行程太遠,又遙遙不知歸期。夜裡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在與自己所居住的城市臨近的一個縣城裡(而傷害我女兒的兇手的家剛好就住在那個縣屬的鄉下)遇到了一夥強盜,我被他們團團圍住無法逃脫,我朝身邊的女兒喊,讓她自己先逃,她茫然可憐的雙眼望著我不情願地走了。那眼神雖然是在夢裡,但在我記憶裡卻永遠無法抹去。
三月初二是星期五。我依舊去上班,周例會一直開到十二點多。有時我不能按時回家,孩子就寄托在鄰居的家裡。那天女兒反常地一直站在路邊等我回來,不肯去鄰居家吃飯。我接到電話急忙趕回家。做午飯已經來不及,我帶她去一家她平時喜歡的快餐廳,要了一碗牛肉麵和兩個小菜。她的頭髮有些擋眼睛,從餐館出來後,我為她買了一個發卡戴上。我們一同回家,牆上的石英鐘突然停了,分別的時間已經到了。我斜倚著床頭,女兒同我道別,告訴我她走了,我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誰知這竟成了訣別。
那天下午,我帶著幾個記者去火車站迎接參加全國比賽返回的運動員,火車還沒進站,站台很冷清,我茫然地望著天空,只見滾滾烏雲從西邊的天空壓過來,好似千軍萬馬,沒過多久,雲又慢慢向西方散去。「又有誰被接回天界了吧?」我在心裡默念著。天空瀝瀝地落下了眼淚。如同無法挽留的雲一樣,女兒與此同時走了。
女兒是在放學後,被一個曾在我弟弟那兒打工的不滿十八歲的男孩騙走的,她叫他叔叔,當時他已離開弟弟的店很久了。他騙說我弟弟給她買了兩條小狗(那一直是我女兒最想要的),接她去看看。女兒被引到一棟住宅樓樓底的黑暗的閥門間,他用繩子將女兒勒死,並在我家門上留下索要十六萬人民幣的字條。第二天,他在取錢的時候被抓獲。而我的女兒卻沒有回來。
慈悲是化解仇怨的最佳良藥。解決人生痛苦的最究竟的方法只有佛法。
女兒的死讓家人和許多朋友對傷害她的人生起了極大的嗔恨。丈夫多次發狠:要讓他生不如死。一些公檢法的朋友也告訴我他在獄中受到的種種磨難,並想借此給我一些安慰。然而,在我心裡卻沒有也不敢再有絲毫的怨恨,相反卻充滿了同情與慈悲。在女兒的遺體前,我囑咐她:不要怨恨,怨恨就會墮落,帶著怨恨是無法到達極樂世界的。我的弟弟發誓要殺掉兇手全家來報仇,我苦苦勸阻並開導他:一切都是因果,放下仇恨才會讓走的人安心,多行善業才能給亡者帶來利益。如果因為她,再去傷害更多的人,只能給她增加罪業。如此仇殺下去,就生生世世永遠不會了結了。弟弟最終聽從了我的勸告,從而避免了更大的災難的發生。
因為兇手的年齡僅差兩個月不滿十八歲,依法被判處死緩。開庭那天,剛好是四月初八——釋迦牟尼佛聖誕日。我真誠祈禱佛祖化解這場仇怨,讓他能在餘生有機緣值遇佛法而獲得解救,願他能免除五百世被殺的果報。
人總是僥倖地以為厄運離自己最遠,然而,寥遠的天空落下一個雨點也許就會砸到你的頭上。女兒的不幸讓我深深地體驗了無常,也更堅定我放下一切精進修行的決心。那時,我的唯一願望就是讓失去的女兒再轉世回來,我要讓周圍人親眼見證輪迴,要讓與我有緣的人因我的經歷而能對佛法生起信心從而獲得解脫。我相信諸佛菩薩的慈悲,我堅信佛事門前有求必應。我將這個計劃秘密地在心裡實施著。
在常人的眼裡女兒走了。但在心底,我告訴自己:她只是暫時去旅行了,她很快就會回來。
依靠這超乎尋常的信念,以全身心所皈依信仰的佛法僧三寶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把那些科學的現代人認為不可能的神話變成現實。
處理完女兒的後事,為了暫時擺脫一下環境,丈夫被單位派到我市駐南方各個辦事處考核幹部,我也一起隨行。
在廣州番禹的蓮花山,有一尊巨大的望海觀音。仰望菩薩慈悲的面容,我淚如雨下。我一遍遍在心裡祈禱著:觀音菩薩啊!因我無知造作了惡業,現在我的業果已經成熟,遭到了失去女兒的惡報,我不知道她淪落在什麼地方了,請大慈大悲的您幫我找到女兒,把她送回來吧……我敬獻的三支香呈現出佛祖臨壇的香譜。我似乎感應到菩薩答應了我的請求。在準備返回廣州登車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萌生一個念頭:在即將要到的廈門南普陀寺做一次超拔佛事。
我在南普陀寺為女兒預定的佛事是往生普佛,時間被安排在她走後的第二十一天下午。我帶著鮮花和水果提前來到大殿。那時,寺院的住持妙湛法師剛剛圓寂不久,院子裡陳列著他的荼毗法會、留下的舍利子等各種照片。我站在他的法照前,祈禱他加持今天主法的法師一切圓滿。在整個佛事過程中,我專心致志,惟恐不虔誠。我在心裡默默祈願:觀世音菩薩啊,我把孩子交給您了,只有您才是她最可靠的依怙。從今以後,我會將天下所有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像您一樣平等慈悲對待每一位眾生,願我的善心能給我的女兒和所有的孩子帶來福德,從而不再受任何苦痛,願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能和我一樣發出如此的善願,從而永遠免受失去兒女的痛苦……
我與女兒一定和觀世音菩薩有著甚深法緣。在她去世的第四十六天,我所住城市唯一一座正在籌建中的寺院打觀音七。之前我並不知此事,我與監院原本很熟識,剛好當時又沒有主壇的施主,於是,女兒的照片被安放在了主壇的位置。
那些日子,我放下一切瑣事,也拒絕了單位為我升職的好意,每天潛心於顯教的早晚功課。台灣淨空法師所講的《了凡四訓》給我的修行帶來了很大啟示。我決定要以「了凡精神」重新安排自己的人生軌跡。佛是人天之師,修習佛法就是要像佛一樣做眾生的榜樣。佛法絕不是遭受了苦難打擊的人痛苦的麻醉劑,更不是懦夫們消極遁世的避風港。一個好的修行者,要通過改變自己而改變自己的命運,為別人做出示現,要使周圍的人從你身上看到:佛法不僅能引導眾生走向究竟的解脫,而且能使眾生獲得今生的暫時安樂。這樣才會有更多的人願意並跟著你學佛。
正是依靠這種願力,依靠佛菩薩的加持,我努力擺脫了失去女兒的巨大痛苦。我時時觀察自己的心念,痛苦的妄念一生起就立刻打斷,那時我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心性的最初級的修行訓練狀態。
為了能預知女兒轉生的結果,我按照一位老居士所教的方法,每天禮拜持誦地藏王菩薩聖號,每晚臨睡前,虔誠祈禱地藏菩薩加持我在夢中見到女兒。第一次在夢裡見到她時,我不知道她已經死了,她已屬於別的人家,她生活的環境好像很好,但她似乎被周圍的什麼人看護著,沒有自由,她心情很不好,我的心很難過。於是我設法幫她逃離。終於她坐著一輛紅色小汽車逃脫了。還有幾次夢到她,都是寄居在別處,無法回來,夢的時間都很短,而且彼此距離很遠的樣子。有時夢見她,同一些陌生的像流浪的孩子在一起玩。
女兒去世後的兩個月左右,我夢到和她去參加一個婚禮。夢裡沒有光,環境很陰暗,好像白天的太陽被厚厚的烏雲遮住的樣子。是誰的婚禮我不知道,周圍很多幫忙籌備的人也都不認識。一個區長身份的人(該是主管一方的城隍)給我和女兒分派的工作是給結婚的人送布娃娃禮品。當時我的手裡捧著一個高個的女孩,女兒手裡則是矮小的男孩。我們似乎去晚了,婚禮的車隊從我們前面開過去了。我向旁邊的人打聽那家的住址,他問我:那家人姓什麼?我的心一驚,惟恐忘了似的,但迅速想起來,順嘴說出:「姓崔。」那人順手指了方向:「就在那兒。」我和女兒立刻到了,但所見的是座紅色的帷帳,女兒獨自進去了。早上醒來,這個夢仍舊很清晰,尤其是「姓崔」的回答更是記得清楚。我將這個夢告訴過那個指導我修行的老居士,沒對別人提起過,生怕洩密,會給孩子的轉世造成障礙。
為了進一步證實女兒能轉世回來,我找到大學時的一個校友,據說他有個外甥可以通靈。面對這個當時只有十一二歲的男孩,我的內心沒有懷疑,對他的神通真實與否也不做任何試探,我把女兒的照片拿給他看,告訴他,她已經死了,並問:「她現在在哪兒?怎麼樣?」 或許是我的清淨感應,他很平靜地回答道:「在天道,不太好,她想回來。」「她能回來嗎?」「能,明年四月或六月」,並且告訴了我單雙日,但我當時沒能記住。他還說:「她回來時還是女孩。」我又問:「我怎麼能知道是她回來呢?」「她自己會告訴你。」最後他要我寫出七句話,每句六個字,念誦多遍。說這樣可以使她心情好一些。我都一一照辦了。當時正是1996年的深秋時節。
不久之後,我再次在夢裡見到她。我站在一口大的天井邊,下邊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我似乎看到一棵大樹,女兒從那邊走過來,身上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絲絨裙,顯得很興奮,這是在夢裡,我第一次見到她高興。她邊走邊和旁邊的一個夥伴說著什麼。我小心地輕輕叫她,怕別人聽到,她好像知道我在等她,她被我迅速從洞裡拽了上來。另外還有個孩子,我不能扔下不管,於是又去伸手拉那個。這時,有人出來阻攔了,說:她上去就不管了,但這個不行。我低氣地哀求:「就讓他上來吧!」那人似乎很尊重我,便默許了。我趁機把那個孩子也拉了上來。
1997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時候,我遇到一位從外地來的四十多歲的女人。我們彼此不認識,當她見到我後很疑惑地問:「你沒有孩子嗎?」我謊說:「有。」她更加疑惑:「不對,我怎麼看見觀世音菩薩給你送孩子呢?」我問:「是男孩還是女孩?」她說:「是男孩。」我讓她再仔細看看,她肯定地說:「是男孩。」我問:「他什麼時候出生?」她說:「九月。」
為了女兒轉世,我在1997年12月取掉了避孕環,卻始終沒有懷孕。四月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每次出門都會很留意周圍,希望能撿到棄嬰。然而我的希望落空了。有一天,我又夢到了女兒,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紗裙,我們之間隔著透明的玻璃樣的東西,她從裡面跑出來,緊緊地抱著我,我彷彿感到不是在夢裡,我們是真的團聚了。而且那個夢境是明亮的,區別於以前中陰時那種陰暗的狀態。我背著她,沿著盤旋的天梯向上走著,她對我說:「你再要個孩子吧,」我問:「再要孩子會不會有事了?」她說:「不會。」我問:「再要孩子叫什麼名呢?」她說:「就叫薛日綢吧。」我問:「是未雨綢繆的『綢』嗎?」她說:「是。」夢醒後我問自己:我真的會有兩個孩子?
1998年元旦過後,很快春節又要到了。我想給母親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我的娘家住在同省相距五百多公里的另外一個城市。我十七歲考學讀書隻身來到現在這個城市。那時我想去離家最遠的廣州,但沒能掙脫命運的束縛,陰差陽錯地聽憑了業緣的擺佈。弟弟從小到大一直是家裡的大患,而我從小到大都為有這樣的弟弟感到煩惱。那些年,我最擔心的是弟弟的行為惹來橫禍,而使父母遭遇晚年喪子的痛苦。為了給父母減輕精神的負擔,我把他弄到自己身邊,希望他能因環境的改變而有所改變。雖然我相信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緣,但在心底我一直不肯原諒弟弟,埋怨是家人給我帶來了災難。
母親接到我的電話很高興,我忘記有多久沒給家裡打電話了。我能感應到母親歉疚甚至自卑的心理,我知道,直到現在,母親的這種心理也沒有完全消除。這使我每次想起來都很痛心。她小心地試探著提起孩子轉世的事,終於告訴我:她在八個月前撿到了一個孩子。聽到這,我的眼淚撲簌而下,我知道女兒終於回來了。
如果不是女兒以這樣的方式回來,或許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回家了。
她用自己的死讓我的慧命獲得了新生,她又用這樣的生讓我避免了今生的憾事,使我的人生能日臻完善。
女兒的再生日是四月初十,修學密法後我才知道,這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我見到她時已經八個月大了,媽媽說她非常怕見陌生人,有生人接近就嚇得大哭,甚至渾身顫抖。我怕驚著她,慢慢靠近她。然而,她對我卻沒有任何恐懼的反應。媽媽讓我看她的脖子,在她脖子的動脈處有一塊指甲大的紅色胎記,形狀像個指印。我說:「是她回來了!」父母見我如此肯定,像是吃了顆定心丸,又像是卸下了一個巨大的重壓似的鬆了一口氣,欣喜起來。母親詳細向我講了孩子回來的經過。
女兒的離世給弟弟帶來了同樣的痛苦。他一直很喜愛她,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而孩子的遭遇又緣於他的工人,這更加劇了他的痛苦。那時他盡了一切所能做到的,只要說能給另外一個世界的她帶來利益,他都去做。也正因為如此,他放棄了復仇的計劃。那時他依照一些懂得術數的人指教,做了很多民間常用的燒施法。在一次做燒施時,裡面一個木製的樓閣樣式的工藝品——據說這是用做她在那邊居住的房子,突然從火堆中飛昇起來,距離地面有近一米的高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撥火的木棍在它下方來回撥動,下面真的是空的,燃燒的「閣樓」居然在空中停了好一會兒。
他一直想領養個女孩,長大後再送給我,以此來作為補償。有一天他夢到在一輛公交車裡遇見了我女兒,他要領她回家,但女兒卻不願理睬他。而我忽然也想起,那天愛人沒回來,夜裡我一個人睡在床上,卻清醒地感到,我翻個身,意外發現女兒正躺在我的被子裡。她渾身赤條條的,我問:「你現在住在哪兒?」她說:「住在展覽館。」我又問:「你是怎麼回來的?」她說:「是坐公共汽車。」我當時為不能照顧她,讓她一個人奔波感到難過。她通曉我的心思,憂傷地說:「也沒辦法。」接下來我好像是真睡著了。早上醒來時,我後悔沒再多問她些什麼,而她說的住址也正是一個烈士紀念館,她一定是在投胎前住過那兒。
很快,有個朋友告訴弟弟醫院有個棄嬰,是女孩。他急忙拿著包裹趕到醫院。女孩是引產下來的,因在母體不足月,體重不滿兩公斤,引產時又因嚴重缺氧全身青紫,已經奄奄一息。弟弟腦海猛然浮現女兒遇難後的樣子,下意識感到她一定是我的女兒。他毫不猶豫地把孩子抱走,轉到另外一所醫院搶救(據說在弟弟去醫院前已經有人先到了,但見到孩子的狀況認為無法養活就放棄了。等我弟弟剛把孩子抱走,那家人又返回來要領孩子,卻晚了一步)。女兒在醫院搶救治療了一個月,其間,弟弟曾連續七天七夜守在保溫箱邊。回想那時我曾夢到的與女兒間隔著的玻璃樣的東西,應該就是保溫箱的玻璃罩了。
找到了女兒,弟弟似乎也完成了他的任務,結束了自己全部生意,帶著孩子一同返回了故地。
我與眾生本為一體,自然與我所緣無別。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善於總結,就會發現,身外的世界正是我們自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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