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散步砂末
影落影滅,緣自云攏雲卻。逆向而行,迎面只見寥寥幾人,車輛也不多。逆,本來就是在抽象意義上與觀念的既定規律相對立,但只有當觀念普遍付諸現實,“逆”才顯得真切。可人類經驗常常是脆弱的。大道有大道的熱鬧與空曠,寬闊與距離;小徑則有她的清靜與恬然,小巧與貼近。我有選擇道路的權利,這與心境有關,或者說與天氣相關,也就是環境。
心房喧囂躁鬱,我不會再讓車流壘上幾層騷亂的噪音;喁喁鳥語,幽幽芳香,或是一片靜謐,一股清新,可來圖個悠閒,作番排遣。道路的氛圍衝撞著選擇的旋轉軸,但自身心潮的漲落也一次次漫過金色柔軟的沙灘。停住,四顧:或閉目冥想,幻想自己成為一迴聲音,嵌住周遭飄來蕩去的風,努力跟上遠方的腳步;或張臂舒展,使身體緊抱大地,再讓心靈碰觸詩意的輕盈,所謂憧憬便是這般。對面,頭髮斑白者數人,邊行邊談天,時而扭扭腰膀,時而拍拍腿部,是為了通暢氣血,每個動作也不斷達到這樣一個目標——“將瀕臨死亡的威脅身邊拋開”。表面看是為了健身,或是說為了延續時間的廢墟,輾轉至下一個墓園,實質卻是精神本身的協調,也可以說是生命自身的妥協,而根本意義不過是生命整體的玩笑而已。至於我自己的玩笑,則是誠實地偽裝真誠,打心底里發散出的誠意,也叫做隨心。上坡處,見一長跑者:樹影籠絡下,肌肉完美的線條,身姿矯健的幅度,都是生命在每一個瞬間累積貫徹的表現。散步的藝術優雅溫和,跑步的藝術熱血深沉。跑步不用夥伴,沒有對手,只是自我的挑戰。 “天空和風、草地、現實、過去——所有這些都被排除在外”——跑步的主體是“我”,其行為實質也是“我”。
跑步,在極限邊緣劃出閃爍的火光,卻因而意識不到自我的翻騰。或許這是散步與跑步的根本不同吧。散步是一次短途旅行,一回心靈旅行,旅途中的風景在感性的沙漠中生長,最終衍化出一條通往家園的道路,否則它永遠是一片荒漠,廣闊而空虛。至於回歸,也是為了下回遠行做一輪調整,讓心靈做一次歇息。思考是大腦的散步,散步也是生命的思考。叢中的一束花,橋下的一河川,乃至隆隆的車聲,萬物自現實湧來,捲起一幕浪潮。即使塵埃的味兒與泥土的沉香相去甚遠,其茫然與嗆鼻於幻想與現實豎起道道柵欄,同樣也能夠抽出條條思緒,錯雜日光中;思維也因而色彩斑駁。繼續前行,思緒隨風而逝,也無需去管他飛往何處。這是散步的簡單:不用將太多的精力專注在步伐上,消耗在呼吸上,減損在與自己的對抗上。然而簡單並不意味著粗糙,精神自有更多的空地可傾瀉出多餘的精力。散步隨意且細膩,多少靈光便是閃現在這身體綿軟而自然的擺動之中。也許動物與人的根本不同在於人會散步,而動物無法做到這一點。正因為人有靈魂,所以散步便不只是生命的現象,還是靈魂同生命所代表的時間所作的一次賭注。散步,只有純粹作為其自身的時候,才能以單純的簡單去形容。本想延續腳步,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是鬧鐘調錯了時間,不過也是時候歸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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