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何時君來採
孤夜無伴守燈下,清風對面吹,十七八歲未出嫁,遇著少年家,果然標緻面肉白,誰家人子弟,想要問伊驚歹勢,心內彈琵琶。想欲郎君做尪婿,意愛在心內,等待何時君來採,青春花當開,聽見外面有人來,開門來看覓,月娘笑阮戇大呆,予風騙毋知。*
(《望春風》詞/李臨秋 曲/鄧雨賢)
春天的午後,他從及膝的青草地那一頭走來,還是白衫短褲,袖子自然垂落肘彎。衣襬拂過草上點點小白花,蝴蝶也繞著身前身後飛舞,風吹過草浪後,仍然四處遊蕩,蝴蝶跟著他在後面追著,然後,風把他們帶到一棵濃蔭密布的大樟樹下時,蝴蝶不見了,又飛向小白花去了。這時,吹過臉龐的風,使衣衫鼓漲起來,他高興地抱著胸膛,擁著滿懷的春風,抬頭往天空望去,田野裡農舍冒出的白煙,在遠山塗上了彎彎的暮色。
一九三三年裡,一個春天的深夜,月亮高高掛在窗格子上,他坐在一張四方桌前,窗邊花瓶裡的夜來花香,繚繞滿室,小兒子端來溫熱了的紅露酒,掀起杯蓋,酒氣飄了出來,他的靈感也飄了出來。
於是,一代詞人李臨秋提起筆,寫下了往後流傳半世紀的歌詞:「聽見外面有人來,開門來看覓,月娘笑阮戇大呆,予風騙毋知。」李臨秋邀來調皮的風,一面調侃一面慰勉少女欲語還羞的稚心。
青年李臨秋做過啤酒廠工友,曾在戲院裡當茶房,提著大壺開水穿梭座椅間,給觀眾沖茶,也做過「辯士」,在那個默片的時代,躲在觀眾耳朵裡解說劇中的愛恨情愁。戲裡戲外,他看著一幕幕人間風景,瞭解各色人物的悲喜歡憂。在題為《望春風》的歌詞前段,他寫著:「十七八歲未出嫁,遇著少年家,果然標緻面肉白,誰家人子弟,想要問伊驚歹勢,心內彈琵琶。」讓懷春少女忐忑的心裡的琵琶,也彈進民眾的心。
當李臨秋完成這首《望春風》,將歌詞交到作曲家鄧雨賢手裡時,心裡就有了想像,以後,男孩女孩都會喜歡唱這首歌,男孩張口大聲唱,唱給阿婆唱給女孩聽,女孩在嘴裡細聲的哼,將心事唱進心底。又俗又雅的歌詞,譜上作曲家鄧雨賢悠揚的旋律,果然在臺灣民間流行了八十幾年,現在仍然被人到處傳唱。
民謠《望春風》也被室內樂團搬上了舞臺。那天,在小城劇院裡,臺上一個女孩長髮披在胸前,抱著琵琶彈的就是《望春風》,孤單的琵琶音色,將曲中少女的心事,帶進觀眾心裡。一會,古箏也加了進來,少女的心事繼續擴散,同時,小喇叭的聲音緩緩流過少女心坎,帶來了喜訊,怎麼知道只是一陣風,等到兩支小提琴聯手升起時,才讓觀眾回過神來,又被風騙了。
那天晚上,在北臺灣一個運動場搭建的舞臺上,大型樂團忙著演奏,臺下人山人海,一曲結束時,銅管後面又站上來幾排男女歌唱家,這次演奏的是《望春風》,場上掌聲雷動後,大提琴襯托著男聲緩緩唱出,幾支小提琴的弓整齊划過琴弦,尖拔的高音引出了女聲,唱著:「等待何時君來採,青春花當開。」場上一時靜了下來,讓大家聽清楚了那一股昂揚的歌聲。
這時,我發現那位作曲家鄧雨賢仍然一襲翻領西裝,神情莊嚴,靜靜地站在群眾裡,戴著一頂半高圓絨帽,脖上的黑領結貼著白襯衫更顯耀眼,圓框眼鏡望著紅男綠女,作曲家自言自語,聲音雖細微,卻讓我聽清楚了,他搖著頭說:「變了,不同款了。」我不解其意,是人心變了嗎?正疑惑間,他轉身就要離去,忽然一陣男女合聲從風中送來,他悠悠轉過頭,說了幾個字,我仍聽得清楚:「還好,沒有改變我的五聲音階。」然後向我點頭微笑,夜色中,黑色領結飛了起來,轉身隱入了人群裡。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我立刻上網估狗了一下,在維基百科裡找到了這一段敘述:「《望春風》使用傳統五聲音階結合而成的特殊優美旋律,許多國家普遍認為是獨具特色的『臺灣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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