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分針若即若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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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好日西斜，楓香於紅磚道上連出整排林蔭，和H常趁此時走出社區，沿河散步。





南屯溪潺潺奔流，路旁保安宮裡時而冷清時而熱鬧，老公寓前停滿機車，透天厝則於側邊跟著陳舊。多起電梯別墅及豪華大樓風光登場，於鄰河地域爭搶一席之地。
十多年前剛搬來時附近仍多農田，水流迎著稻浪，夏夜蛙噪並有飛螢，田間時見白鷺鷥佇足、舉翅低飛，於水塘間映出溶溶身影。晨曦清新含蓄，夕陽常於西天暈出層層的美麗。那時朋友都說這裡太偏僻，卻是我們一家的棲身之地。
河水何處流來又將往赴哪裡？日子忙碌，清越之音漸被嘈雜的生活給掩蓋，直到陪孩子於社區附近練騎腳踏車，才又聽見那潺潺水聲。當時路上來車不多，往高鐵的路未通，田間畸零地多闢菜園，四處可見著菜豆爬藤、火龍果長出籬外。孩子抓著左搖右晃的把手，兩腳於踏板上不停顫抖，H幫忙扶著車子，隨時準備用身體抵住傾倒，額上汗水流成小河。我於後頭頻喊小心，呼聲融於空氣當中。
南屯溪由何厝庄附近幾條灌溉渠水匯流而成，沿途串連起居民的生活，舊日住家多於河邊洗滌被單，床床眠夢晾掛岸上，雨來倉皇收起，白底花布上黏覆陽光及河水氣息，蔥抓餅杏仁茶和涼水攤，叫賣聲幾經替換然後銷聲匿跡！
河水來自望不見的遠方，楓香早於我們來前便已成蔭，夏季茂綠秋未轉紅便紛紛落地。孩子身手與車逐漸協調，H退到馬路邊與我一同看他迎坡賣力，順坡輕鬆滑下，臉上笑容自然漾開。陽光灑落，粼粼波光跳動不已，河自兩邊分引出灌溉渠道，四圍流動著生機。人說河中以前多魚蝦，戲水記憶常留居民嘴邊。
那時跟著孩子的雙輪繞轉，白天常於河邊走走停停，黃紫色花及豔彩馬櫻丹妝點堤岸，條條排水管自四方引來，壁上生出青苔。水流迢迢接連農地，土角厝風光坐立稻田中央，行於其間可見秧苗汲水，稻浪起伏，臨風稻穗發出挲挲聲響。歲末整片黃澄油菜花亮開視野，人稱這是都會最後的鄉村風情。
楓香受節氣涵養，葉片底下暗藏蟲蝕痕跡。不知何時起岸旁出現巨幅建案廣告，鑽孔布幕於風中招攬來往目光。之後環河腳踏車道鋪設完成，河邊新設多處休憩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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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雙輪越踩越遠，我與H跟騎後頭，水流劃過，地圖於眼前攤開，馬路與河道交錯出一條條橫渡之橋。上游鐵橋幾經變換，河水流出地面復被挾持進入地裡，河上風光斷斷續續。
不明的年代，因著複雜的理由，河流的迂迴風情被迫截彎取直，眼前早非原來之河。雙輪前踩，間或停車靠岸憑欄望出，卻見頹堤崩落，新岩上加，新舊工法沿河出現。挖土機去來，重劃區繁榮經過，箱涵彎轉，地上喧譁掩蓋地內悲情，上游爭議淙淙往下游匯集。
環中路與南屯溪盛大交會，鋼筋插入，兩邊徒留不起眼的水泥護欄，橋面高起，坡度起伏，經過時總覺小小暈眩。橋邊裝設了鐵製水管，四枝深入水裡四枝通連堤岸，側耳傾聽，但聞風與水流相互激盪，窸窸窣窣、咦咦呼呼，每個人所聽到的聲音都不一樣！岸上漂流木繫上黃銅線，天然月琴任風彈奏，哼哼和著淺吟低唱的水流聲響。
流水悠悠，我家門前有小河，而這平緩之歌大雨一來就變了調！那年卡玫基颱風經過，整條河如怪獸般跳踉起來。雨水挾持劇烈風暴自樓頂入侵，急瀑挾帶汙泥濺滿各樓層，天神威怒，偏偏那時H不在屋內，我衝至陽台，欲將阻塞排水孔的落葉挖出，豪雨如鞭抽打，舉頭但見天幕壓迫，魑魅混戰，一道道青光自厚雲穿刺出來！
河水溢堤，淹沒平日行走的路線，大小溝渠、農田與建地盛滿憂心。過幾天烏雲散去，陽光露臉，頹堤塌路重被鋪蓋起來。楓香晾曬爪葉，洗淨的紅磚路又見鳥糞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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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潺潺奔流，新屋變舊，電纜線纏綁繁密樹叢。建案廣告陸續豎起，鐵皮擴大圈圍面積，許久未見白鷺身影。
那年暑假，孩子趁著人車少時於門外練騎摩托車，賁賁引擎推開河流聲響。路邊樣品屋前雞蛋花掉落一地，我彎腰拾起一朵，逕自聞嗅著淡淡花香。孩子於橋與路間轉繞，油門漸地掌控平順，我和H的目光一路跟行，看那車輪越轉越快，將他載離視線。
夜靜寂，空氣瀰漫清涼水氣，群鳥棲息，楓香捧著月光，夏季無限延長。
孩子離家後，門外水流聲響變大，星夜如河，承載顛搖的小舟。
假日午後尤其漫長，屋內總留有填不滿的空隙。散步河邊，聽水聲自河道傳出，楓香篩濾陽光，水石激盪沉浮，魚兒去了哪裡？
入夜漸涼，楓香葉堆滿路上，風起旋飛，散落河上隨流遠去。和H繼續行走，路上經常沉默，時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少了環繞孩子的話題，樹影連綿無語。條條水泥橋橫跨兩岸，鐵欄交錯，兒童彩繪、民俗諺語或古典詩詞刻畫上頭，路燈自橋面往上打出亮光，蚊蟲縈縈飛舞著夜氛。
越往南林越茂密，街燈多被樹叢給掩蔽。河階驟降，水流激越如急湍，之前常見魚群聚集的河段被圈圍起來，造橋工程阻擋散步路線。
數不清第幾座橋，視野隨著腳步逐地演變。H的步伐越來越急促，我偶須帶點小跑步。寒暑易節，冷鋒無法順利催紅視野，黃褐楓香暈開蒼涼景觀。天暖時小黑蚊群集，遠望似小龍捲風，襲擾著日暮時分，漫天飛鳥紛亂眼前，不記得之前有此景象。H說那翼膜張開如傘的應是蝙蝠，我偏只見著牠尾翼岔開，認定是迎春飛舞的燕子，兩人各說各話，眼眸心中各有風景。
山巒起伏遠方，天晴時才顯出身形輪廓。雨是上天派來的使者，訴說著天神與地祇的意見。楓香為驕陽、雨水催發，如彩色棉花糖般蓬鬆挺站，步道上偶見群蟻哀悼麻雀的死亡。管風琴迎風吹送，水紋微笑、啜泣，月正圓或漸地盈滿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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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越走越漫長，於是變更平日慣行的路線，逆流行走，過了永順路台灣欒樹自楓香手中接過護河棒子，青芽轉為濃蔭，初夏暗紅色小碎花覆滿停靠岸邊的車頂，車輪駛開，遲暮的美麗被壓碎，後花再淹之前的空白。陽光調轉四季顏色，河水奔流，寒暑一遍遍練習交接。之前騎車匆匆去來，許多細節被忽略，關於月與葉的親疏和遠離，星光及移行飛機的猜測，空巢期閒暇日漸多，行進間常聞水流與岩壁齟齬，頻相爭執旋又妥協和解。
電纜線沿河垂掛、交錯，一隻綠繡眼棲停其間，蒼鷺經過，紅綠燈熒熒閃閃，群鳥亂飛，於半空忽忽畫出各樣曲線。星光藏匿雲外，多年前於河邊遇見的流螢，可是天上脫隊的星辰？
河水悠悠，水泥渠道僵化河流身姿，河內有著各種衝撞雜音！
新屋落成，農田似一波波漸去潮浪，往昔丰姿綽約的土角厝被夾擠在馬路邊。十三期都市重劃廣闊動工，一座座丹紅鐵橋向天誇耀著繁榮。
農田縮藏成為點綴品，老屋、空地待價而沽。水流於河梯上潺湲，壁上排水管湧出更繁雜的氣味，蝙蝠夜裡棲息哪裡？燕子飛往誰家築巢，LED燈垂掛楓香樹上，藍色流光於枝葉間閃爍，H欣喜附近房價起飛，我卻聽見河水低吟嗚咽。
舊南屯溪將被填平，最後一段天然河道即將不保！抗議白布條於橋間被拉出，護河聲響自福德廟傳來，水流聲變得更混雜。
夜裡，一股惡臭自河流方向傳來，沿河行走，只見河水全被引往兩側渠道，河中水位驟降，魚陷淺灘，啪啪掙扎成死屍，這河到底怎麼了？
一排排透天厝陸續完工，陽台放出新盆栽，簾內搬演各樣人生。
橋邊幾棵楓香樹逐地乾枯，爪葉萎落，終於清冷之夜被移出。之前集聚廟前的老農不見了，鐵橋跨放河上，石磚鋪地雕欄陸續黏覆上去。H兩手如槳擺動，高興新橋建好兩邊住家通連將更便捷，關於河流與建屋話題，於他口中沿途絮絮叨叨著，舉頭望向一旁高樓，大樓隨房價越起越高，鋼筋上接，泥牆砌起一幢幢龐然大物。
炎陽曝曬，大雨過後，草木似又重生，鳥語蟬噪，淙淙水流重唱著高低音。福德廟前民眾聚集，保安宮煙香氤氳，向河住家門前掛出一盆盆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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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回來旋又離開，平行線繼續向前，紅磚路斑駁著暗紫色，腳步加快些，不覺便氣喘吁吁了起來！
H說有天我們將走不動，趁早搬到電梯大樓住較適合。
抬頭望向路邊，橘色磚牆映對著米棕色，高樓陽台鑲出楓葉輪廓。
是嗎？有天我將無法行走河畔，只能和H關鎖屋內，自窗遠望楓香的零落與生長；只能憑著雨勢，想像河水的高漲、低落，前行或彎轉……。
楓香聯手拉起河畔的舞台布幕，迎面一對夫婦牽手經過、短褲青年跑出一身汗水、遛狗於電桿下抬起腿……樹蔭交疊，陽光穿透，之前打過照面的路人去了哪裡？
河邊散步成了工地巡禮，我已記不住附近房樓的先來後到順序，青蔥、包心菜於建地旁的園圃生長，過幾天再來可能不見了！狹巷老屋住戶已經遷出，之前開滿油菜花那片田也被圍住，工地外牆的盆栽被卸下來，蜂蝶錯亂迷路。
前方一隻飛鳥突然降落，險將撞上我旋即飛走，瞬間讓我看清楚──是隻蝙蝠！我默不作聲，與H繼續向前的腳步，深信盈盈飛鳥中也有剪雲燕子！
雲彩加深，天光轉暗，河水匆匆前奔。走回社區，自車庫邊門登上客廳，牆上分針又繞了一圈劃過半圓，走不快的時針，持續與分針若即若離著。udnc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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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來自望不見的遠方，楓香早於我們來前便已成蔭，
夏季茂綠秋未轉紅便紛紛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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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陽曝曬，大雨過後，草木似又重生，鳥語蟬噪，淙淙水流重唱著高低音 .